作者:丸子
编辑:江岳
一家120个房间的酒店,2021年春节期间,一共接待了15人。
埃及赫尔格达华人酒店的老板曲阳,度过了一个惨淡春节。尽管如此,大年三十那天,他还是备下了丰盛的饭菜,跟客人一起跨年。
年夜饭包括清蒸红石斑、红烧鱿鱼、酱牛肉、小鸡炖蘑菇粉条、生菜黄瓜蘸酱。大家还一起喝了酒。
“基本赚不了钱。快一年没客人了,就是图个热闹。”曲阳说。
赫尔格达是埃及著名的旅游度假地,这里毗邻红海,海水蓝绿相交,珊瑚五彩斑斓。很多中国游客来埃及,都会到这里度假。
曲阳本来在开罗做生意,几年前来赫尔格达玩,很是喜欢,索性留了下来,做起了旅游生意。他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包吃住包玩包接送机,一天不到400元人民币。
靠着积累起来的口碑,他的酒店逐渐有了名气,一切看上去都在向好发展。直到疫情袭来,酒店一度歇业。
“疫情期间,曲阳空无一人的酒店”
曲阳算了一笔账:疫情至今,他为酒店租金、人工、维护费用支出了20万。“两年赚的钱,一年就赔进去了。”
没有客人,无事可做,曲阳就长时间待在自己房间里,或者在酒店里逛一逛。空荡荡的场景见惯了,最初的失落,好像也散去了许多。
安迪五年前在肯尼亚开了一家旅行社,顾客主要是中国人。春节他也没休息,而是跟和肯尼亚的同事一起线上办公——他在国内负责线上和客户沟通,同事负责线下执行。
2020年疫情爆发前,安迪回国过年,就此滞留。因为疫情,他已经一年没回肯尼亚了。
安迪是摄影师,以前经常带游客到大草原上看动物和拍照。看肯尼亚动物大迁徙,最好的季节是在7月和8月,这段时间,安迪每个月能赚到7、8万元,淡季每月也能赚2万多。
“疫情出现后,我们的业务直接死了。”安迪公司的业务量,比疫情前降了98%。
这并非个例。肯尼亚首都内罗毕有多家中国人开的旅行社,现在,小的已经全部倒闭,剩下的,也是苦苦支撑。
在埃及和肯尼亚这样的非洲国家,旅游业是支柱产业,而旅游,又是受新冠疫情冲击最大的行业之一。巨大的焦虑,深深困扰着曲阳、安迪这样的中国地接。他们不知道,疫情何时才能结束,那些消失的中国客人,何时能回来。
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支撑自己的公司,活下去。
对非洲当地人来说,一开始,疫情好像远在天边,大家都没当一回事。
直到2020年3月13日,肯尼亚出现首例确诊,这也是东非地区的首例。患者是从美国经伦敦返回内罗毕的一位女性。
街上开始有人戴口罩。和中国国内一样,一次性医用口罩迅速被炒成了天价——在肯尼亚,最贵的时候,一盒50片的一次性医用口罩,被卖到约200元人民币;一个N95口罩卖到了30-50元人民币。
在尼日利亚,中国铁建中土集团尼日利亚有限公司员工兰元洪表示,2020年3、4月,口罩最紧缺的时候,当地口罩价格翻了近10倍。
王衍锐在中国电商平台Kilimall肯尼亚站负责供应链。他告诉“首席人物观”,戴一次性医用口罩,对当地人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在内罗毕,普通人的月收入大概为人民币600-700元,按照一天使用一只口罩,这笔费用,就要用去收入的五分之一。
而受疫情影响,当地失业率升高,很多人的收入降低了。因此,大部分当地人戴的是布口罩。它可以在清洗之后重复利用,但防护效果并不好。
新冠病毒在蔓延,歧视也在蔓延。这是另一种病毒。
“最开始有一阵,在赫尔格达,当地人看见中国人就害怕,会马上捂住嘴和鼻子。”曲阳说。
走在内罗毕的大街上,也有人会对王衍锐喊:“China Virus(中国病毒)。”话里充满了歧视。
这个词的出处不难找到—— 3月1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开始在推特上,把新冠病毒叫做“China Virus”。
“听到这个词,我心里很难受。”王衍锐说,西方媒体在肯尼亚的影响很大,很多当地人会看CNN和BBC。疫情期间,这些媒体对中国的报道并不客观,对疫情的报道也不准确,但当地人就是相信,也因此觉得,疫情没有那么可怕,甚至有员工埋怨,中国公司防疫的弦绷得太紧,小题大做。
只有在非洲的中国人最清楚,疫情意味着什么。
在全员发口罩、消毒用品等常规防疫动作之外,王衍锐所在的Kilimall,有6个月时间都采取封闭式管理。“我们最担心的,就是疫情控制不住,公司被迫关门。”
一部分当地员工自愿留了下来,住在公司仓库的特定区域,公司负责一切生活。
而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在避免外出。如果开车出门,王衍锐从来不开窗。公司保姆买菜回来,必须消杀。
在尼日利亚,中土集团的办公区有健身区、娱乐区,还能种菜——有的工程师业余时间就经常种菜,充实生活。
外面的世界,疫情还在蔓延。到2020年5月13日,非洲的全部54个国家,都出现了新冠疫情。肯尼亚、尼日利亚等非洲国家,都对部分地区实行了一段时间的封城和宵禁。
在非洲的中国人也行动起来,为当地抗疫尽力。
5月,中土集团为尼日利亚修建了一座方舱医院。它是尼日利亚最大的方舱医院,能容纳近300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歧视中国人的现象少了。原本抱怨公司“防疫过度”的Kilimall肯尼亚员工,也改变了态度。他们惊讶地发现,美国的累计确诊病例从几万、十几万,变成了一百多万,再到九百多万——这个数字,比肯尼亚本地高得多。
“数字不会骗人。美国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却管控不住疫情,这对他们的冲击很大。”王衍锐说。
时至今日,Kilimall的肯尼亚站,没有一个员工感染新冠肺炎。
为了让公司活下去,在非洲的中国地接们使尽了浑身力气。
安迪的公司开始提供转机和核酸检测服务。
肯尼亚是东非交通枢纽,中国人要从坦桑尼亚、刚果等国回中国,往往需要在这里中转。客户一下飞机,他们就接上,把其送到距离机场半小时的隔离酒店,随后联系当地医院,进行核酸检测。如果是阳性,他们还会安排后续的医疗服务。
加上代理回国机票等业务,目前,安迪的公司能勉强维持运转,“暂时没有亏损”。
对于电商平台来说,疫情反而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实际上,无论在美国,还是在东南亚,疫情期间,各种电商平台都迎来了业务爆发。
从2020年3月至今,亚马逊的股价已经翻番,东南亚电商平台Shopee的母公司Sea Limited,股价涨幅更是超过了650%。
在非洲,更是如此。
之前,非洲的电商环境就像15年前的中国。当地人不相信网购,更习惯于从实体店购物——对于不能亲眼看到货的平台,他们始终担心被骗。
疫情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一点。越来越多的非洲人开始依赖电商。
王衍锐是2019年来到肯尼亚的,直到今年春节才回国过年。他表示,以前Kilimall肯尼亚站爆仓(出货量最大)的情况,往往出现在“黑色星期五”。但疫情发生后,在2020年5、6月的很多时候,他们都出现了爆仓的情况。
业务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他们在肯尼亚的员工,从疫情之初的四五十人,增加到了上百人。
王衍锐的非洲同事正在工作
疫情期间最畅销的商品,和平时一样,是家居和家电用品,比如厨房用品、电视机和音响。
“它们的销量增长很快。因为大家都响应政府号召,非必要不出门。”王衍锐说。
目前,Kilimall已经是肯尼亚排名第一的购物类App,今年有望成为肯尼亚第一电商。
尽管受到疫情影响,但中国在非洲的援建项目,仍然有不少如期竣工。
最新的一个消息,就是到2020年底,中土集团尼日利亚有限公司承建的拉伊铁路主线,已经开始运营。这条铁路全长156公里,连接的是尼日利亚的工业重镇伊巴丹和最大港口阿帕帕港。
别小看这156公里。这条铁路穿过了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的城区,因为地质情况复杂、地面建筑多,难度非常大,从立项到完工,用了将近三年。疫情期间,工人只能戴着口罩修铁路。
列车在这条铁路上的设计时速,是150公里。这意味着什么?
“货物从阿帕帕港口到伊巴丹货运站,原来要4-5小时,现在缩短到了最快2小时左右。”兰元洪说。
“有朋友说,中国人在非洲做的,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除了中国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人,能这样抛家舍业,在非洲长期战斗。”他说。
他在非洲工作了11年,因为工作和疫情,已经有超过17个月没回国了。
目前,南非、尼日利亚、埃及等国疫情已经有所缓解,但赞比亚等国的疫情仍在蔓延。
对于非洲疫情,外界一直有担心:受制于经济等因素,非洲会否成为世界防疫木桶上的一块“短板”?毕竟,穷国很难获得疫苗。
中国伸出了援手。目前,中国疫苗已经到达赤道几内亚、塞拉利昂、津巴布韦等国。在非洲的中国人,也开始做接种疫苗的准备。兰元洪、曲阳都已经或准备报名。
他们依然对非洲抱有希望。
支撑曲阳坚持下去的是一个信念:疫情过去后,旅游业会出现一轮大爆发。“大家在家里待久了憋疯了,一定会想出国来逛一逛。哪怕赔两年钱,将来可能一年就能把损失赚回来。”
趁着没生意,他索性装修了酒店,扩大了房间数。他看好疫情过后的埃及旅游。
人在国内的王衍锐和安迪,也计划着重返非洲。
安迪觉得,非洲旅游业恢复到疫情前的样子,可能要三年,但相比成熟的欧洲和东南亚市场,非洲仍然有着无限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安迪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
他曾经在肯尼亚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与象王Tim有过一次邂逅。Tim的象牙非常漂亮,是摄影师们的最爱,但要看到它很难。安迪找了很多次,都没能如愿。
那次,安迪终于在路上遇见了Tim。Tim朝着他走过来,让他近距离拍了个够。“大象很聪明,我觉得它是在成全我。”安迪说。
不久之后,50岁的Tim就去世了。
安迪拍摄的象王Tim,它正面对面向他走来
“你能感受到非洲和其他国家都不一样,非洲就是这个地球应该有的样子。”安迪说,草原广阔,动物自由奔跑,这是人们一来到非洲,就像回到故乡的原因。
疫情终将消失,生活终将如常。而希望,是世间万物最珍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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