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侯崇慧
文:鹏远
我是一名职高生,家在江西的一个矿区。
少年时代的记忆里,总是飘散着煤渣与尘土的气息,矿区的路面都坑坑洼洼的,那是昼夜不停拉煤的超载卡车留下的痕迹。
我的父亲是个煤矿工人,他酗酒,爱打人,特别是我妈,后来两人离婚了。我有一个姐姐嫁到了山东,而弟弟早早就辍学在外打工。
我也不喜欢读书,在职高的时候就整天在外打架,老妈说,你去当兵吧,我不想哪天去公安局找你。
那时候,我想当兵也不错,学一身功夫回来打架更厉害些。
结果我真的选上了,接兵干部说:你这身体条件很适合特种兵。
更没想到的是,出发当天,我爸来了。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他穿着工服,身上还有煤炭的污渍,就这么一把抱住了我。
我不记得他上次抱我是什么时候。
我真的到了一个特战旅。
新训第一天,连长说,表现最好的新兵,在授衔的时候,部队会邀请他的家人来部队。
这句话改变了我。我突然明白,只要我表现好,我爸就能来部队看到我。
我希望被他看到,从小就希望。
我开始没日没夜的训练,从新兵连的每一次考核到最后的总考核,第一名都是我。
那时候,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他问我是否练过体育或者武术,我说我是农村的孩子,我就想着让我爸看我一眼。
授衔那天,老爸真的来了。我记的他那双被酒精侵蚀得不停颤抖的手,在那一刻突然稳定下来,他为我戴上一拐肩章,拍着我的肩膀说,崽啊,出息了!
两年兵,我就拿到了二等功。
参加一次登陆作战演习,我从装甲车上摔了下来,头部挫伤,手指骨折。我用一只手包扎了手指,然后一鼓作气冲上了滩头。
班长看着满脸是血的我目瞪口呆。
那时候的我就是这样,一门心思就是想成为最牛的那个士兵,让老爸看看,我不是他可以随便抛下的儿子。
第3年兵的时候,我已经有了2个三等功1个二等功。
连长说,你可以提干了。
我拒绝了。
我太累了。
说起来可能没人信,我从下连到现在,在连队呆的时间不超过8个月,不是在演训就是在比武。
每天重复的高强度训练,最初靠着身体本钱和在老爸面前露脸的动力支撑,但当更长久的日子到来,疲惫就像铁锈一样开始蔓延到身体里。
旅里那些提干的连长们,还是每天跟我们一样在摸爬滚打,承受着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磨砺。
我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崩溃的时刻终于来了。
去年,连队在一次比武中失利,连长发狠地训练我们,几乎每天都到深夜。
十多公斤的全装,每天30公里以上的奔袭。考核当天,晕倒了很多弟兄,我也足足半个小时没有缓过来,踉踉跄跄地扶着单杠喘气。
那晚,我当兵以来第一哭了。
我跟连长说,我撑不下去了。连长接下里说的话,我一辈子记得,他说你一个乡下的孩子,又没读啥书,不在部队拼命,以后就完了。
后来,我们终于在比武中取得了好成绩,但背后的付出难以言表。
终于有一天,我打消了退伍后北漂挣钱的念头,选择了提干。
往上奋斗的日子很苦,但对于一个农村出来的低学历青年来说,这已经是命运的馈赠。
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高中学历在部队是否还有发展的问题。
虽然现在大学生士兵的比例在部队已经达到50%左右,但这个比例很大一部分是义务兵,如果以服役年限计算,高中及以下学历的士兵仍然为数不少。
大学生士兵成为士兵群体的主流,这是大势所趋。但这并不意味着,高中学历士兵就没有成长成才的机会。
像我一样的低学历士兵,因为缺少“退路”,往往在训练中更加玩命,单兵作战能力更加突出。
我不是说大学生士兵单兵能力就不行,而是说从整体看,高中学历群体确实在这方面要强一些。
骏马能跑千里,黄牛可耕良田。
不同学历的士兵,在如今的部队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但我希望大家的注意力不要只集中在大学生士兵群体,也要关注低学历士兵的发展。
每次看到媒体总结年度征兵人数,只会把大学生士兵的比例写上;宣传典型一定要把大学生士兵突出出来。地方的征兵政策也大量向大学生士兵倾斜,比如《就业落户吸引大学生入伍》《退役大学生士兵专项硕士研究生名额公布》《面向大学生退役士兵定向招录公务员》等热点。
我会很失落,其实高中学历的士兵依然在部队发挥很关键的作用。
总有一天,部队里都会是大学生,就像我现在也是“大学生”,但不要忘记,现在还有很多高中学历甚至初中学历士兵依然在坚守着、奋斗着。
他们值得被尊重、被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