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觉&菲斯喵
大年初六(1月30日),武汉玩家居居的爷爷,因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以下简称新冠肺炎)离开了人世。当天晚上,居居哭了很久,将近40个小时都没合眼。在这段最艰难的时刻,游戏成了她勉强缓解悲伤、逃避现实的工具。
平常闲在家里,程序员阿信每天能玩5、6小时的游戏。但在武汉老家关了二十多天后,他现在玩一两把游戏,就感到索然无味。烦躁时,他有股冲出家门的冲动,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和同在武汉的女友见上一面。
武汉大学生沐沐原以为寒假宅家的日子,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在循环了十几天打游戏、睡觉、吃饭的生活后,她发现少了零食。「我有一大箱零食,存在快递那里一个多月。」女孩还说,「炸鸡汉堡可乐也统统吃不到。我不是特别爱吃垃圾食品,但长时间没有看到了,就特别想吃。」
身处疫情中心的湖北玩家们,他们的经历虽然各有不同,但都近距离地直面了这场灾难。在过去几天里,葡萄君采访了几名湖北玩家,希望能记录疫情之下游戏所扮演的角色。
—— 1 ——
最初,游戏被用来解闷。
黄冈的玩家苏氨酸一家都很喜欢搓麻将,她的外婆甚至平时就在麻将桌上吃饭。这个没法出门的春节,苏氨酸的妈妈迷上了手机上的血流成河(四川麻将),每天都和她说胡了多大的一副牌,清一色碰碰胡金钩钩自摸、翻了64倍。苏氨酸说:「玩游戏就是解闷,赢了就很快乐。」
但对程序员阿信来说,玩游戏带来的快乐越来越少。从北京回武汉后,阿信已经在家里「关了二十多天」。早期,阿信每天玩5-6个小时游戏,他最喜欢竞速游戏,每天都会呼朋唤友跑个几局。前几天夜里,憋得慌的阿信半夜找起了「好玩的射击游戏」。找了许久,用半个小时下载了《CS:GO》,玩半个小时后又放弃了。
「我现在不会主动上线了。有人喊,才会玩一下。」游戏过程中,阿信偶尔会觉得胸闷心慌:「玩游戏玩得好好的,突然很闷,啥都不想干,有种说什么都想出去的冲动。」实在忍不住了,阿信会和女朋友通电话,一起想象如果待在北京没回来会是怎样。
曾做过游戏主播的虫虫,是湖北荆州人。他习惯用「蹲」这个字,来形容自己宅在家里近一个月的状态。最近,他觉得自己快要蹲疯了:「我有时候玩着玩着,会说一些毫无意义的沙雕话,语气还特别歇斯底里,跟我一起开黑的朋友就说『又疯了一个』。」
—— 2 ——
但对于另外一些玩家,玩游戏不仅仅是为了解闷。
居居是一名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她爷爷咳嗽2天后,和家人一起来到武汉市第一医院,从早上排到晚上7点,才做到CT检查。医生判断很有可能是新冠肺炎,但没有试剂、无法确诊。同时医院也没有床位,一家人一直在打电话求助社区、媒体,但收效甚微。「我们一家人简直全部都乱了。」
1月29号初五,爷爷终于顺利转院,但次日就突然走了。由于没有交通工具,居居只能在视频中见了爷爷最后一面。在镜头里,居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过。当晚居居哭了很久,她说:「我知道要控制自己,尽力不去想这事。但真的是越想越难受,完全没有办法入睡。」
居居想找一个逃避现实的工具。最终,她在最喜欢的游戏里鏖战了十多个小时,才昏昏睡去。睡着之前,她将近40个小时没合眼。
爷爷去世一段时间后,居居又开始咳嗽。她担心自己也得了病,每天疯狂测量体温,还打过心理咨询热线。少数朋友知道了她的事,都尽量在游戏里陪她说话,让她选「大哥」,用各种方式保护她,直到她确定自己没有患病,慢慢走了出来。
武汉的另一名游戏玩家喵星人,他母亲的交友群里,有两位附近的老人确诊了新冠肺炎。但喵星人没有太焦虑,他觉得「毕竟这是我的城市,我的家,我能逃到哪里去?」
喵星人每天会玩8个小时游戏,其中一半时间得用来陪老婆一起打《王者荣耀》,另一半才用来玩玩单机游戏、打刀塔。虽然每天都玩,但喵星人也并不觉得腻,他说:「玩游戏本身就可以消除我的恐惧,并不一定是游戏里要发生什么事。」
还能玩游戏,或许就是一个好的征兆。玩家王草莓的哥哥,春节期间被困在武汉,打电话给家里说因为咳嗽被隔离了。虽然可以实时联系,但隔着千山万水,王草莓还是担心哥哥,她在微博上记录着:「每天看到我哥在玩游戏,我就放心了。」
—— 3 ——
若不是漫长的自我隔离,豹子杨想不出会在什么场合下重新陪妈妈打游戏。
他是湖北黄石人,住处附近一公里内有8例确诊。禁足期间,豹子杨发觉妈妈一个人怪无聊,就拿电脑和她一起玩连连看。母子坐在一块玩乐的场景,令他心生感慨:「小时候,我和妈妈经常一起玩游戏。但现在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我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在疫情出现之前,很多人都没想到会用游戏来沟通彼此。
吕太阳以前从来没在线上打过扑克。但前段时间,他见到大学同学群里满是消极信息的分享后,向另外三人提议:「要不我们来玩斗地主吧?」
对吕太阳来说,和同窗一起斗地主这件事有点特殊。因为:「四个同学分散在各地。而且我们毕业10年了,期间只见过1次面。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也没有一起打过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打过牌后,老同学之间主动说话的情况也变多了,「还有种大家是命运共同体的感觉。」
头一回在游戏里实现相聚的,还有像湖北鄂州黄阿姨这样的长辈。她今年快60的年纪,原先对手机游戏一窍不通。此次疫情出现后,阿姨从没回来团聚的儿子那里,学会了如何在线打本地麻将。
黄阿姨平时很少主动邀人打麻将。但在疫情期间,每天烧过午饭之后,只要有空,她准会在家族群里发起牌局。对她来说,线上搓麻或许不够地道,但亲人聚在一块娱乐的传统算是延续下来了。
作为鄂州本地人,田小晶也在通过游戏来陪伴自己的家人。春节期间,她教会了自己的妈妈如何玩欢乐斗地主。这些天,小晶还都和妈妈睡一屋,「入睡前,我会看着我妈玩完最后一把欢乐斗地主。」
这让小晶见识到母亲可爱且又较真的一面。有一晚,小晶妈妈出手「四个2!四个9!」的情况下,输光了手上所有的豆。「之后她就气鼓鼓地蒙着被子睡觉。」小晶说,「结果过了十分钟,我妈突然掀开被子对我说:『女儿啊,我怎么能一次输掉两万个豆呢?我怎么那么蠢呢?』」
回到湖北黄冈老家后,沐沐没有几个能玩到一块的亲友。而这位在武汉上学的女大学生,从去年暑假开始,出于寻开心和赚钱的需要,兼职做游戏陪玩。
她最近发现,自己的接单数量,要比暑假时期多出个三分之一。但顾客们并不想上分。沐沐说,很多人都是新手,下游戏只是想找人一起玩、一起聊天。她还提到一个情况,近期光顾她的,基本上都是湖北老乡。
表现在自己兼职工作里的反常,让沐沐对游戏有了新的理解:「大家在这种特殊时期,基本上都在用游戏来打发时间。但其实,身处在重灾区的地带,这里交通阻断、互相孤立,游戏可能是我们这群年轻人,保持人与人连接的方式之一吧。」
—— 4 ——
沐沐的理解或许不是个例。从湖北咸宁回到老家的一位网友,已经被禁足了二十多天。他的表弟说:「镇上每天都有人组织检查体温,稍踏出家门就有人盯梢谈话......后面一段时间我表哥已经很崩溃了。幸好他爱玩LOL。也就是在玩游戏的时候,我们才能陪他聊聊天,给他一些鼓励。」
在游戏的时空里,人们正在跨越疫情的阻隔,向他人传递宽慰和支持。
沐沐说,她最近感到暖心的一刻,是在游戏里看见别人给自己的 ID 冠上「武汉加油」的时候。用改名称来送去祝福的行为,是不少游戏玩家的默契。一个来自「武汉吧」的网友,就将自己登顶游戏天梯榜的账号 ID,改成了「天佑湖北武汉」。
当过游戏主播的虫虫表示,这段时间总会在游戏中听队友跟他说起「稳住,我们能赢」。在荆州老家「蹲了二十多天」后,他比任何一次遇到逆风局,都相信这句话能在现实里成真。
一名来自湖北的微博网友记录了自己在游戏中的邂逅:队友上来就问是不是武汉人,如果是,就要打款1000元来支持。这名网友写道:「我的妈耶,为什么陌生人的好意总能让人感动!」
彼此隔绝的现实处境,显出了人心贴近的珍贵。
生活在襄阳的周玖玖,和男友经历了最长时间的一次分离。而这段时间,双方在游戏里保持着互动。周玖玖眼看二人3月初的婚礼要延期了,便跟对方抱怨结婚好难。但男友安慰道:「越是困难,越是珍惜。我们将来可以跟孩子说,我们当年结婚如何如何。」
困难的日子让很多人都经历了种种遗憾。武汉的宅女雅安,以前老是幻想可以天天打游戏,但最近她总算意识到不出家门的日子根本不痛快。而对回到武汉家乡的阿曼来说,他今年没法跟发小在网吧在刷夜,也吃不到心心念念的蔡林记热干面。
或许,生活重回正轨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正如文中的玩家们彼此陪伴、找到了内心支撑,一些玩家也在游戏里让自己的新年变得完整了。
在武汉封城的第四天,一位玩家如此记录了自己的心情:「今年没法在家过年,武汉也看不到烟花,游戏(里)算圆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