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字、图文到短视频,短短二十多年,“网红”这一新的大众文化舞台上的角色,已经经历了多次迭代。
但人们对于网红的认知,依然没有真正走向完全正面化的主体评价。
毕竟,明星偶尔塌房,网红则时常崴脚。就像流星一样,一年之内,能几度沉浮。
在即将过去的2021年,有的明星因为价值观扭曲被大众抛弃,有的网红因为逃税违法等问题被平台封禁。
事件中,动辄涉及上亿乃至数十亿的货币量,让网友们不禁感叹:“这大概就是‘罗马级指数’吧。”
也有一些网红,乘着短视频的东风,以爆火姿态进入人们视野,并带来了无数的议论和思考、欢笑与上瘾。
比如48条视频就吸引1722万粉丝,并被微博热搜、权威媒体争相曝光,话题阅读量超62亿的@张同学;比如被拿来与同为95后的B站顶流何同学做对比,不跑路的工地青年@大猛子ym;
又或者,是一人撑起一个分区的校园“小领导”@Zhan 丨,以及身处印度、体验当地特色小吃的美食达人@刘墉干净又卫生。
他们或平淡如真,或心酸动人,或妙语横生,或异域风情。但其共性,都是真人出境,坦诚地展示自身生活中的一个立体切面,且都是最接地气的那一面。
或许,今年的流量密码,叫做:“人间烟火气,最懂凡人心。”
刚开始看@张同学,第一反应是“迷惑”。
没有炫丽的画面,没有炸耳的BGM,没有搞笑的情节,没有夸张的表演。
这一切,既不是印象上的抖音,也不是记忆中的老铁。甚至摇晃的转场和单调的家居镜头,让屏幕前的我略感乏味和枯燥。
“这是怎么火起来的?没意思,还是关掉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因为要写选题,还是不得不沉下心多看几眼。随之,德国作曲家 Achim Reichel (阿希姆·赖歇尔)1994年创作的背景音乐aloha heja he(嘿,加油),慢慢发挥了神奇的作用。
大脑的精神波动,逐渐地被深沉悠扬的哼唱曲调拽住。强劲的节奏感和金属感,共同塑造了一个为观众敞开的,鲜活而斑驳的叙事入口。
跟着乐曲一起沉浸的,还有对剧情适应的耐心。
每个清晨,张同学掀起农家大棉被,撩开碎花小窗帘,寻找苏醒后的第一束光。眼睛半眯半睁之间,一天的生活到来了。
活动也很简单,叠被子、喂鸡/喂狗/喂猫,盘算好要做什么,钥匙随手往窗台上、砖头下或破鞋里一扔就出门。或单人行于道路,或呼唤二涛三叔,买肉赊账老板娘沉下脸色一气呵成,偶尔也会上山砍柴、下河摸鱼。
落点场景,总在一顿丰盛的午饭或晚饭,无论是一人食还是多人餐,都显得充实而满足。
“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村中,不知东方之既白。”没有太多的台词,画中人却表现出尽享生活的惬意和赐予。
有人说,看张同学的视频,不知道看了什么,却又欲罢不能。
镜头过程,就像一次环球影城的全景式3D沉浸过山车。不卡帧的剪辑流畅感,如同观赏行云流水一般自在;转场逻辑的不突兀,则让沉浸时的专注度不受干扰。
叙事线路,有着完整的一日生活展现。这令人情不自禁地追着镜头,想要看到接下来的发生,并期待结果的达成,以实现体验回馈的圆满
相比之下,@大猛子ym的视频,就和他的脸庞一样,略显粗糙了。
一直以为“25岁的程序员”是个段子,直到遇见了22岁,与何同学同龄的土木人大猛子。
户外工地、早六晚十、没有双休,是大猛子的工作日常。这让人不难理解,为什么他的容颜很快就突破了美颜相机的能力范畴。
大猛子的职位是技术员,是监理的下属。但因为上司不常驻,他算是工地上不大不小的项目负责人。其主要工作内容是派发调度,即把一个项目切割成不同的小部分,分发给下面的工程分包人员,分包带领工人们完成具体工作。
当然,有的时候叫的动人,有的时候还是要自己下手。
这个工作性质,有点像下达需求的产品经理,但他的PRD不是颅内推演,而是用脚丈量出来的。
随叫随到的大猛子,某个夜晚还曾掉落井底。
和“搬真砖”的工地大叔们沟通时,指手画脚也往往导致动手动脚。
还在青春期末梢的大猛子,在这样的工作节奏中,难免有些沮丧和负能量。于是,他希望借助视频拍摄,向这个世界偷偷诉说下自己的经历,也和关注他的不多的粉丝唠唠嗑。
没想到,他的“牛马论”很快引发了B站群体的大量共鸣。
那些感同身受者,或是同样的土木化工等专业怀才不遇的从业者,或是对未来略感迷茫的大学生,或是工作不舒心的陌生人。当然,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各个生产活动链条中的普通人。
人们越来越觉得,声称“不会跑路的大猛子”,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在迷雾中徘徊,大概就是我们共同的人生吧。
当然,生活是两面的。人们往往一边以品味和感伤,来抓住坠落的存在感;又一边寻求欢愉和猎奇,来缓解存在反思的焦虑。
UP主@Zhan | 就凭借一张嘴,让人们品尝到了大学生活的趣味。
视频中,Zhan |都是一个人对着镜头“谈话”。抑扬顿挫的语调、不紧不慢的语速,指指点点的手势和以“啊”转势的战术停顿,颇像指导工作的“小领导”。于是,网友直呼他为开会区UP主。
他讲自己的大厂面试实习经历,发现了一个死循环:想要面试实习生,首先要有实习经历;讲没带口罩去食堂吃饭,被保安拦住说“同学你不能上二楼吃饭,但可以在一楼吃饭”。
他讲第一次见室友社死的糗事,明褒暗贬澡堂刷卡的吐槽和挑战发起。就是这些琐碎、零散的大学日常,在他稳中带皮、皮中带秀的Zhan式“脱口秀”中,变成了24 个平均播放量153万之多的作品。
而另一位美食UP主,带给人们的感受,则是世界的多样和参差。
我们的水果捞,大多是新鲜、水灵、甜滋滋和层块分明的;但在@刘墉干净又卫生的视角中,印度街头的水果捞,是牛油果+青椒+哈密瓜,然后撒上一大把辣椒粉、咸菜、香菜以及看不懂的各种佐料,最后变成了粘稠的混合体......
我们的奶茶,大多是奈雪的茶、喜茶或者是蜜雪冰城等街边店铺的工业制品;但在@刘墉干净又卫生的视角中,印度街头的奶茶,是用了不知多久的大黑锅煮好,然后由当地特色手法调出来的“风味佳酿”......
除此之外,还有滚油炸鸡、13味调料芦荟汁、臭味刨冰等,都是国人见所未见、想未敢想的小吃品类。
面对有些地域和烹饪风格差异的手工黑暗料理,刘墉总是“身先食卒”。结尾一句“干净又卫生”的调侃,引得众人在评论区里,纷纷打趣。
尽管,有些人会带着一丝偏见和讽刺去看待异域街头。但更多的,还是这种不被人们习惯的生活状态的展示,舒缓了内心对于周边平淡生活,逐渐缺乏知觉的无意识紧张,进而引发了放松的情绪波动。
最初,有的人在抖音惊奇于都市的繁华、创意和绚丽,有的人在B站关心后浪、宅舞和鬼畜,还有的人在快手呼喊奥里给和一给我里giaogiao。
最终,大众回归到了同一审美基线之上,即生活观察达人。我们观察他人的乡村生活、工地工作、校园时光或者异域之旅,并赖以慰藉。
2021年,兜兜转转的数亿网友发现:还是平淡的生活,最值得玩味和感受。
2016年,随着抖音与短视频齐飞,中国短视频用户规模突飞猛进。截至2020年12月,其数量为8.73亿之多。
在短视频兴起之后,符号的创作成本和跨空间的交流门槛,变得更加低廉而简单。
随着人们习惯了各种形态的视频人物表现,普通人出镜的接受度,也不再需要过多的才艺、丰满的场景或者涂饰后的整洁形象的加持。
正像波普艺术的倡导者安迪·沃霍尔,曾经做出的预言:“在未来,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且都能在15分钟内出名。”
现在,草根网红越来越贴近甚至超越了这一定律,他们凭借着几分钟的短视频瞬间破圈,并聚集起无数的粉丝忠诚和人设光环。
柏拉图说,人人生而不出洞穴之外,我们所见皆是洞穴上的火光倒影。
由此,人们希望借助短视频的媒介效应,打破自身周边世界的“洞穴局限”。透过他者视角,去看到更大的世界和更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
旅游VLOG、生活博主等在社交网络里,往往保持着较高的人气度和流行性。同样的,表现乡村、校园、工地与异域街头生活的视角,也会激发用户的兴趣和期待。
不过,按照一般理解来看,人们对于内容消费的喜好与内容制作的高水准、创意度或者人物表现力,应当是呈正比的。
因此,很多人疑惑这种模式上简单重复、调性上过于接地气的平民内容,是如何大火的。
在本质上,生活的,就是大众的。而大众的基础心理依存,也是生活方式与生活状态的客观塑造。
从1995年开始,中国每年新增城镇常住人口超过1000万人,2000年开始每年新增城镇常住人口超过了2000万人。七普数据预测,2025年中国的城镇化率可能达到70%。
城市化的列车呼啸而过,却并不是人人都束上了心灵的安全带。大批离开乡村居民在城镇定居或者务工人员,并没有丢失对于昔日乡村宁静生活的留恋和怀念。
对于这部分80、90后而言,重要的,不是洞察世界,而是回味生活。
另一方面,企查查数据显示,2020年1月-11月全国吊销注销个体户、个转企等主体301万家;即便排除流动摊贩、网店,其中小店、店铺倒闭数量仍有上百万。按照2019年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的数据,一家个体工商户可带动2.37个人就业。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相关统计显示,我国灵活就业人口已近2亿。他们既存在于个体工商户、农民工等传统就业形态,也存在于网红主播等新兴业态当中。
疫情之下的线下经济,承压较大,导致众多人口的结构性就业问题受到关注;新兴的灵活就业市场,又呈现出较大的生存不确定性。
与此同时,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9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07万;央行在一份关于2020年的金融报告当中指出,截止到2020年底,居民的总负债额达到了200多万亿,相当于人均达到了14.3万。
2022年全国大学生毕业人数,将首次突破1000万,达到惊人的1020万,85%以上是00后。
由此,一切经济环境变动的迫切,都在以“稳定”为压轴词汇。而其中涌动的不安全感,则构成了普遍的追求精神安定和渴望确定性生活秩序的需求紧张来源。
正是在这一层面上,无论是乡村田野的烟火气息,土木工地的灰头土脸,还是校园生活的奇妙吐槽,异域世界的奇葩体验,都会围绕着“真实生活的存在反馈”,从不同维度引发群体的共鸣感。
其次,在现代化社会,个体原子化状态愈加显著。人们的社交越来越限制在工作相关和家庭关系的刻板维护,人们的活动轨迹逐渐地转移到2D虚拟世界。
我们虽然习惯了集体主义的力量一致性,但每个人无疑也保存着对于个体主义的自由自在的逃逸向往。
这是老子的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是庄子的逍遥于九天之上,相忘于江湖之间。所谓我非鱼,然羡游鱼之乐也。
只是,现代化的支配,让我们无法热烈地生活。故而更愿意在他者的视角中,摄取存在的余温感知。
这使得个体的日常存在,变得越来越形单影只。不仅是在生理与心理的表象之中,还还原为存在意义之上。
比如2020年吃播的流行,就以其记录吃饭状态完整性的内容,反衬了另一种一人食的自洽性。
很自然的,当人们无法从自身的饮食状态或生活体验中,获得自我满足。只能借助对于外在他者的饭食香意或生活意识投射的陪伴摄取,来完成自我饮食生活行为的内在意义支撑,从而产生一种存在获得感或者愉悦状态保持。
正如《中庸》的警示: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亦如海德格尔的感慨:生存,是在深渊的孤独里。
从吃播流行,到接地气的生活风成流量密码,我感受到的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正成为新一代年轻群体的日常写照。
“在哪里都能产生睡意,只有在床上不行,即便已经很累。”
海德格尔说:存在总是存在者的存在。
人安静地生活,哪怕是静静地听着风声,亦能感受到诗意的生活。但随着乡土社会的崩塌和现实生活秩序的意义消解,现代化的“听风诗意”却未曾构建。
时代在飞驰,而人们的灵魂,还留在原地。
疫情之下,人们也有着普遍的潜在愿望,即回归正常生活。当这一心意,变得有些奢侈,也就随之将希冀,无意识地投向了他者日常生活的追踪,来自我抚慰。
于是,那些接地气的日常创作,其带来的视觉感触与节奏转换,可能没有那么刺激;平面化的2D视频,也没有过多身临其境的惊喜。但平淡而绵密的生活气息,却更容易引人嗅探。
除烦去腻,不可缺茶;沉心静思,不可少尘。
如果说,李子柒、何同学们是明前茶,展示的是娇嫩欲滴、亮眼灼目的自然与科技梦幻;那么,张同学、大猛子们就是人间真实的粗茶淡饭。
虽然,任何网红最终都会归于虚无。但他们的存在,曾为许多人某个睡不着的夜晚,带来片刻意义或趣味。
这或许,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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