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黄海波
文/何可人
编辑/向荣
2月13日,全国新冠肺炎确诊人数新增15000多人的消息,让黄海波一宿没睡着觉。此前,他已经向疫区捐赠了一批物资。那天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地琢磨,根据新闻报道推算着医护人员的数量,觉得之前捐的还不够,还要再捐。
至今为止,黄海波总共捐了3次物资。疫情期间,有很多明星积极进行物资捐赠,黄海波既典型也非典型。典型在于,他选择了点对点向疫区运送医疗物资的方式。求购物资的过程中,他和很多参与捐赠的人一样,遭遇了找不到物资、断货缺货、坐地起价等情况,也免不了着急、愧疚、愤慨,以及目标达成之后的感动。
非典型在于,用黄海波的话来说,他“不像原来了”,个人处境让他无法一掷千金,也难以动用明星的个人影响力去说服供货方。他甚至刻意回避一些属于明星的场合——把物资送达后,盛大的接收场面和拍照环节,都让他有些不自在。
这些事黄海波没在微博上提过。他的捐助行为,最早见于一个叫“朝阳区环卫中心”的公众号,迄今阅读量700。2月23日,《贵圈》找到黄海波,希望他讲讲自己这些天的经历。他痛快地同意了。这是一个告别人群6年的演员,在灾难发生后默默帮助一些人,并在这个过程中感受牵挂、温暖、遗憾和骄傲的故事。
以下是他的口述:
1
我捐过三次物资。我不叫它公益,公益是个好词,但我不太想沾这个事,也配不上“公益”这二字。我们就是做点好人好事。我的同行捐了那么多,都做大的。我现在没有这个实力,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
要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捐物资,应该是2月1日前后。
那时候我联系了上海的几个朋友,打算给武汉运医用酒精。我们9个人,联系厂家,凑了钱,订了大约50桶酒精,一桶20公斤。正准备要付钱,他们说海波你再等会儿,够呛能发过去。原来酒精属于非常危险的物品,物流不给发。这个事挺可惜的,如果当时能运过去,应该能够缓解当地一部分压力。
酒精过不去了,我又琢磨,最有效的物资还有啥。一个朋友说可以送护目镜。他迅速帮我打印了一个表,货源有广州那边的,有深圳那边的。我们花了两个小时,挨个打电话。我打,也逼着我的同事打,反正大家各显神通。
终于问到现货,对方回复说还有500个。我赶紧加卖家微信,把钱转过去了。真的,晚一天就没有了,或者指不定涨多少钱了呢。很快这批护目镜就往湖北那边送了。这是第一批。
第二批是我和一帮朋友们捐的防护服。
去年开始,我张罗了一个“小心愿爱心组”,里面是我的一帮好朋友,来自社会各行各业……三十多个人,大家凑钱,给福利院的孩子们送点尿不湿。
今年赶上新冠肺炎爆发。实话实说,我这两年已经不像(以前),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于是我在群里喊了一声:咱们再给湖北献点爱心吧,我也不叫它公益,就是开展第二届“小心愿爱心组助人为乐”。捐多少看大家心意,100元不嫌不少,200元不嫌多。
最后我们筹了10万多块钱,准备给湖北捐助医疗物资。
怎么捐?大家商量的意见是,最好还是找一个地方,把物资集中送过去。送哪儿呢?有个朋友说,武汉是疫情发展最严重的地方,举国之力都会奔向那里,那湖北省别的地方可能会被忽略掉。
于是我们把湖北筛了一遍,在黄冈、孝感、鄂州三个地方选。做完评估分析后,我们发现鄂州在物资方面不如那几个地方,(疫病)高发的也比较多。
群里的医生托人联系到鄂州一家医院的领导,拉了一个群就开始对接。一上来大家也没工夫寒暄,他说句“你好”,我说句“杜书记好”就完事了,直接开始说正事。
2
口罩啊,我提起口罩全是眼泪。
2月初最缺的就是口罩。医院领导一开始也说要口罩。我托我外地一个侄女联系到口罩货源。我们订了34000只医用外科口罩。等了四天,满心欢喜地准备把口罩直接送鄂州的医院。四天之后,我的天啊,坐地涨价你知道吗?一个医用口罩,出厂价才几毛钱,涨成8块4。
我那个小侄女气得哇哇直哭,我在这边干运气。我和她跟说,我去打电话。
在电话里,我也没说我是谁——要说了可能好一点,反正也是求爷爷告奶奶。人家说这个很紧俏,你要不愿意涨钱,有的是人要。又说一般外面要口罩都是30万、50万起。那意思很明显,我们10万块钱买点口罩,人家还看不起你,觉得你太抠了吧。
当时特别愤怒。我说我不要这个口罩了。那会儿听说一线最需要的是医用N95,那好,我们改弄N95。这回我们多方挑选,找了一个曾经买过的、靠谱的卖家。
结果卖家说此一时彼一时了,N95要贵一些。我说没关系,我们也就十几万块钱,能弄多少弄多少。于是我们又付了订金,订了差不多1000个,满心欢喜地又等了四五天。咳,接着坐地涨价,还告诉我没货。
我说你到底是没货,还是涨价?后来我们分析,除了成本涨价了,这些口罩估计也不知被转了多少手了。一个N95口罩涨到50块钱,可怕吗?
第二次等于又没成。我一看这情况,说咱们别在这上面较劲了,赶紧改别的路子。鄂州的医院领导也一直和我们保持联系,说也缺防护服。我说赶紧找防护服吧。
于是这笔钱又转到弄防护服上,也是历尽千辛万苦。一件防护服也就是68块钱,但我们可能是高出N倍的价钱买的。我在群里跟大家商量,说能买多少买多少,前线这不也紧缺嘛,贵就贵了。这次终于把防护服顺顺利利地弄到鄂州了。
防护服的单价就别说了,反正这回就这么着了。不管怎么说,鄂州的医院收到了,大家也都还挺高兴的,这事基本上也就算结束了。
我觉得这次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能把应急的口罩给鄂州医院送过去。护目镜、防护服都过去了,医用手套他们那也有,口罩是唯一的遗憾。下手晚了。我有一些制药企业的朋友,要是初二就反应过来,卖个人情,要几万个应急口罩应该还是可以的。
3
第三批呢,一开始是两个朋友和我说,想捐救护车。我说救护车这个事,我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了,我出力吧。还没说几天,我看韩红特别棒,60辆救护车,哗一下就开过去了。哎呀,我觉得这个特别给力!
这个时候北京情况也收紧了。我就想,我是北京人,住在朝阳区,我能为这边做点啥?
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已经憋了很多天了。有一天早晨,实在把我憋得不行了,七点多钟就开着车出去兜一圈,正好看到马路边上环卫工人还在工作。回来一想,我给朝阳环卫弄点啥呗。
于是我又联系朋友,准备医用级的免洗洗手液,又弄了230个护目镜送过去。洗手液是友谊医院一位医生朋友向我推荐的。他把品牌、标号发给我,我一看,完完全全达到医用级别,买。
朝阳环卫也是通过朋友联系的。后来一问,好家伙,还买少了,他们有7200人!我本以为能人手一支洗手液,结果还是不够。但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等洗手液、护目镜都到货了,一时间不方便找司机。我家正好有一辆商务车,我就开车从公司把货往朝阳环卫这边搬。本来想的是,到那找他们一个主要负责的领导,把东西一放就可以走了。过去的时候,我看他们还组织了不少人,可能三四十个,还说要拍照。这一下子给我弄不好意思了。当时我心里面特别特别害怕,说不上那个感觉……别人可能还行……我就觉得我再多待会儿,就显得这个事儿特假了。
我放下货,拍完照就赶紧走了。因为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大家也看不出来谁是谁。真的,别再聊了,这事再聊下去,就成做秀了。
明星有时候必须要面对,这是工作性质决定的,好歹我曾经也干过明星这个职业,所以明白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规则。我现在就是很简单,这些事能躲开还是躲开。
我们家这边的街道、社区,我也分出去一点洗手液、护目镜,也就这样。前面两次捐物资,口号是朋友们想的,叫“守望相助,致敬英雄。”给环卫的物资口号是我想的,叫“战疫互助,北京有你”。
也算一份心意吧。环卫工人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平时也没啥人关注。只是我都失业6年了,搁着原来,我也能好好地做点啥……现在我能尽多大力就尽多大力吧。
为什么要捐物资?因为我觉得有些事情,亲力亲为地完成和拿钱出去,是两个概念。我们也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我们去年给福利院筹的钱也不多,一人也就是5000块钱。但因为第一次,除了尿不湿,我们还给福利院的老师每人送了一份随手礼——大家拿笔给每位老师写了一个卡片。
民间有很多不知名的捐助,大家也不是名人,各行各业的都有,拉一个很大的群。我也在我侄女她们那个捐款群,里面差不多有将近200人,捐了三次。里面有个中学生,捐了50块钱,我觉得挺好,这就是心意。
像韩红,她说她捐得都没钱了,很实在。她说能捐多少,跟她每年有多少演出赚钱是有关系的。韩红说那个话,让我心里面特别不是滋味。
从我自己来说,可能相比起我那些同行会更难一些。但我尽我的力量,能够拿出多少钱做这个事,我就去做。我也不瞒你,这次做这个,虽然没有多少钱,有一部分钱还是我一大姐给我的……(长时间的沉默)……别说了,再说有点装可怜了,也没这个必要。
说起来“小心愿爱心组”就是一个小的民间组织,里面有党员,有老师,有医生,有警察,有商人,有法院的,有检察院的,有国家机关的,还有做生意的,各行各业的都有。大家就是想实心实意做点事。比如医生朋友这次就帮我们严格把关口罩和防护服的级别,告诉我们护目镜得买什么样的。
我就是一个发起人,会定一些规矩。我们还选了一个是党员的记者朋友做“党代表”。
这次我们也打算,等鄂州都好了,再给医院的大夫和护士们每人准备一个小礼物,写个题卡,关心关心他们。那是后话了。
4
这次新冠肺炎爆发,一开始我没觉得太怎么着。年三十的时候忽然一下就觉得这件事不对了。
再到2月13日,确诊人数一下涨了15000多。那是我唯一崩溃的一天,一宿没睡着觉。我想一天就15000,那还得了?之后我就开始算这个账。我说还得捐,不够!那会儿还没防护服,口罩还在较劲呢。后来我一看,有新闻报道出来,(确诊人数增加)是因为换了检验标准了。我知道,后面会好起来的。
我现在一个人在家。老婆孩子和老父亲老母亲在别的地方,都挺安全的。这倒也好,我这儿联系点物资,忙活什么别的,也还都挺便利的,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之前在家,我一共就三个口罩。每次临出门,我都会在口罩里垫两块纸巾,又从别的地儿灌了一矿泉水瓶的酒精拿回家。挺好的,拿酒精往口罩上嘭嘭一弹,我就能戴着出去了。
现在谁家里面有什么事,需要支援,我随时都可以,反正我一个人回到家,也是隔离。也有人关心我,我有哥们每隔一个礼拜或者十天就给我送两箱蔬菜。他本身就是做蔬菜批发的。我跟他说,坚决不许发国难财,你要发国难财,我就拿大棍子打你。
每天我都能看到很多医务工作者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我父亲是医生,我岳父也是大夫。对医疗工作者们,我非常非常的理解。我看到新闻报道,医务工作者感染人数都超过3000了,咱们关心关心他们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说白了,在一线打仗的战士们受伤了,咱们老百姓能做什么,哪怕一个人送一支康乃馨呢。
这次捐助过程中,最触动我的是给社区送东西的时候。本来送完东西就打算走了,他们书记非说要照个面。那就去吧。我在他办公室里坐了有两分钟。他说了一句话,我觉得特别对。他说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哎呀,我心里面特别暖和。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我们社区的街道、环卫打交道。
忽然一下,我觉得挺好的,还是有真情在的。
5
我现在基本还是属于半隐退状态。但是你要想谋生的渠道,毕竟在这个行业这么多年了,完完全全离开还是挺难以割舍的。
所以总还得干点什么。因为你总得要生活,这个家总得要运转,总得要生存下去。平时我去公司挺多的,该抓自己的项目就抓自己的项目。其实挺想忙起来的,但是生活让你经历再经历,差不多是这么个话。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到了一定的时候,我相信我还是可以工作的。先从幕后开始吧,但前提是也得让我干幕后。
(演戏)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基本上已经不太去想了。不过这些年我身边的朋友都还在啊,原来是谁还是谁,从来没变过。我觉得最起码在这一点上,我做人不失败。
怎么说呢,就像我的老师鼓励我,到了一定的时候会让我出来工作的,会让我继续发挥余热的,继续为党和国家、人民做贡献,再奉献出好的作品。我相信会,但是有一个前提,我得先把自己建设得更好,等待这样一个时机的到来。不能现在一出来工作处处给人添麻烦,那不行。
一定要是真心实意的,我相信日积月累。继续修德,一次不行,两次三次,无数次,永远,这么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