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西游记》,曲曲折折,七里八里,多是倒海翻江手段,降妖除魔故事,但有时也宕开一笔,点缀些闲花野草,可拿来下酒。
比如孙悟空朱紫国行医这一节,就特有趣。
话说朱紫国国王,三年以来,沉疴伏枕,病入膏肓,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眼见山陵崩颓,一命呜呼,将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了,于是发下榜文,道是:
朕西牛贺洲朱紫国王,自立业以来,四方平服,百姓清安。近因国事不祥,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难痊。本国太医院,屡选良方,未能调治。今出此榜文,普招天下贤士。不拘北往东来,中华外国,若有精医药者,请登宝殿,疗理朕躬。稍得病愈,愿将社稷平分,决不虚示。为此出给张挂,须至榜者。
社稷者,国家也。为了活命,朱紫国王要将国家送人了。
在朱紫国王看来,命,比朱紫国重要得多。
咱们别犯傻,痛斥朱紫国王为卖国贼,搞得似乎人家对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
那个年代,别以为国家是老百姓的,不,它只是国王的私产,想给谁就给谁。其实,不仅国家,连老百姓,也是国王的,也可以像物件一样送人。国土给人家了,那么,这土地上的百姓,只相当于陪嫁的丫鬟,哦,不,连丫鬟也算不上,顶多算是嫁妆里的不起眼的那些鸡零狗碎,像什么暖手袋,绣花鞋,便桶痰盂什么的。
别生气,在国王眼里,或许,老百姓连便桶痰盂都算不上。
因此,国王把国家送人,和普通百姓,没半毛钱关系,用不着咬牙切齿痛骂。我们只当是看了一曲某个败家子,把父辈祖辈抢夺来的土地子女玉帛,转手给了他人的戏好了。
有人或许会说,假如我是那片土地上的百姓,要转手送给他人,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呢?
对,确实有关系,这关系就是,从前你是便桶痰盂,今后你还是便桶痰盂,只换了坐上去的屁股,凑过来吐痰的嘴。如此而已。
运气好的话,换上去的屁股,可能更肥胖白嫩;凑上去吐痰的嘴,口气更清新。
这,值得你去指天骂日,捣娘日x么?
常常见到有些人,把某一类古人贴上“民族英雄、爱国志士”的标签,恨不得搬到神龛上供起来,以激发现代人的爱国意识,我就忍不住掩口葫芦而笑。这些在国王眼里,连痰盂便桶都不是的活物,他们的所谓爱国,只是对国王服服帖帖,俯首帖耳;他们的种种努力,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地位升一点点,由痰盂便桶升为鹰犬而已。
只要处于“朕即国家”的时代,人民对国王是谁,干了什么,不能有发言权,那么,管他送人家什么东西,银子也好,公主也好,国家也好,都和咱老百姓没关系,那银子、公主、国家,本来就不是咱老百姓的。
现在,骂慈禧太后为卖国贼的,特多。换位思考,假如你是慈禧,整个国家都是你的私有财产,有强邻压境了,而且明确指出,要么你割地赔款,要么不做主子,这时,你会蠢到选择后者么?
有史料记载,慈禧太后摧垮了戊戌变法之后,曾对心腹袒露心迹,大意是这样的:变法虽然能让中国富强,可是,这富强的中国,将再也不姓爱新觉罗了。既然如此,我才不变法,我宁可产业少一些,也不愿意让富厚的产业白白溜走,最后两手空空。
明末黄宗羲,写有《明夷待访录》,说得很明白:“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
土地也罢,人民也罢,都是君主的产业;当君主的,敲骨剥髓,穷奢极欲,只是在收取他的利息。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就会懂得,慈禧的卖国,称为败家更妥当。同理,朱紫国王愿意将国家送人,只因为生命比产业重要得多。
因为,那个年代,老百姓不是国家的主人,只是君主产业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