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虽美莺鸣难觅

　　兴冲冲去电影院看《柳浪闻莺》，其实带着不少个人化的因素：一是我喜欢越剧，而这部影片有很多的越剧元素，片中的越剧唱段时间加起来，据说有差不多20分钟。

　　二是我觉得有关戏曲的电影，至少在视觉上会让人享受到一种古典之美。去年到影院看了一部粤剧电影《白蛇传·情》，十分喜欢，影片在传统《白蛇传》题材的基础上融合戏剧与电影元素，加入东方美学与视觉特效，确实美轮美奂。

　　三是多年前看过著名导演谢晋的《舞台姐妹》，也是“两姐妹”，也是越剧演员的故事，也有爱情和名利的纠葛，这部拍摄于上世纪60年代的影片让人久久难以忘怀。《柳浪闻莺》既然从影片介绍来看和《舞台姐妹》如此相像，或许也不会太差吧?

　　但看完影片之后，心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失望。怎么说呢?画面确实很美，烟雨江南，柳浪闻莺名副其实，乡村舞台、残存的老房子散发着颓废的文雅，还有鲁迅笔下的社戏场景，一艘艘小船荡在水上围拢过来，古意盎然的舞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里是才子佳人的无尽缠绵。但除此之外，整部电影却看得人昏昏欲睡，刻薄一点说，感觉不是在看一部电影，而是在看画面配着音乐的一个PPT。

　　这种观影感受的一个最主要原因，我觉得是贯穿影片的无节制抒情。在任何一个情节点上，影片都会响起一种舒缓的哀怨的音乐，特别想把人拉入到影片的情绪之中，但恰恰特别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而无节制抒情的根本原因，是影片对情节和叙事节奏的把控失效。这部改编自作家王旭烽的荣获茅盾文学奖的系列小说《爱情西湖》的电影，以杭州西湖的著名景点“柳浪闻莺”为背景，故事从1992年开始讲起：嵊县越剧团两个年轻女演员垂髫(汪飏饰)和银心(阚昕饰)到杭州参加全省越剧汇演，但是只有一个留在省城的名额。垂髫和银心从小一起学越剧，情同姐妹，她们一个唱梁山伯，一个唱祝英台，配合默契。在杭州汇演时，唱功最好的垂髫因为眼疾没被选上，银心反而选上了，其间她们又遇到了画家工欲善(郑云龙饰)，然后又展开了一段纠缠不清的爱情故事。

　　问题不在于三角恋这种故事太“俗套”，有太多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都出自三角恋。问题在于影片中的爱情让人感觉太不纯粹。比如，工欲善爱的是垂髫，但是垂髫不辞而别之后，他却并没有四处打听、寻找，而是“顺其自然”地和喜欢他的银心交往，在听说垂髫眼疾恶化不得不在徐州干盲人按摩后，他倒是去找了一趟，但回来后又继续和银心交往。最令人感觉不舒服的是，银心明知这一切，居然在工欲善酒醉之后主动宽衣解带。说实话，看到这个镜头之前，我想的是“可千万不要这样”，结果镜头“马上就这样”了。为啥这样?影片给出的解释仅仅是银心为了留在杭州，要留在杭州，就得找个杭州男人结婚。

　　这样的情节设计和对爱情的理解，让人只感觉到了爱情的不美好，而不是美好。人物仿佛没有灵魂，没有炽热的追求，一切都在随波逐流。尤其是后来银心跟上了有钱的商人等等情节，简直俗套到令人厌恶。

　　如此，片中人物便让人很难体会到个性鲜明的蓬勃生命力，如江南烟雨一样，片中所有人身上、心里都蒙着一层灰暗的尘垢，即便看起来“刚烈”如垂髫，眼睛不行了还要坚持唱越剧，但她对待琴师又是怎样一种心态呢?琴师一直跟着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在一片灰暗的人性风景中，我们既难找到美好碎裂一地的悲怆，也看不到追求真诚炽热的美好，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如果比较一下《舞台姐妹》，我们就会发现这部近60年前拍的电影，依然十分好看。同样是两姐妹，《舞台姐妹》里的春花和月红，情感是炽热的，生命是蓬勃而饱满的，而电影本身的叙述节奏也是紧凑、有力的。比如影片一开始，短短一段童养媳春花被婆家追赶躲进戏服箱，然后被戏班收留的戏，几个镜头就把片中人物的性格、处境表现得极为充分。而整部影片更是紧紧围绕春花和月红的命运，拍得跌宕起伏，令人跟着他们欢笑和哭泣。至于美景，《舞台姐妹》虽是黑白片而意蕴悠长，水墨江南，如诗如画，画面和片中人物的悲情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味道。《舞台姐妹》拍完后就被禁止放映，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才重见天日，但其艺术光彩，却并不因岁月的流逝而黯淡。

　　即便出现在影片中的越剧唱段，《舞台姐妹》的用心程度也要远超《柳浪闻莺》。《舞台姐妹》开篇，画面上是绵延群山，越剧唱段随之而出——“绿水绕过重重山，戏文唱过处处台。台上悲欢人常见，谁知台外尚有台。”这样的开头很像越剧的群唱开头。片中另外几处越剧唱段也和情节发展、人物内心极为贴合。出现在《柳浪闻莺》中的越剧唱段，则大多取自《梁祝》，虽也经过选择，但与影片的契合度，显然还不够“水乳交融”。

　　总而言之，这部曾入围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主竞赛单元的《柳浪闻莺》，看完以后给人的感觉是：柳浪虽美而莺鸣难觅——此处的“莺鸣”，是一部电影的灵魂，是令人动容的人性歌哭。

原标题：柳浪虽美莺鸣难觅

值班主任：李欢